聽老師講新竹曾經是淡水廳治所在以後,不禁對自己家族的歷史產生好奇。此時我想起父親有留下一張A3大小的紙,上方寫著「卓源武功周氏貳房蒲西派嘉諒公派下世系表稿」,內文開頭是「開台祖周嘉諒道光二十六年……」,記述武功周氏來台的故事。父親生前提過我們是三房周玉樹的後代,用關鍵字查詢後,發現這件事竟被記載在淡新檔案裡。原來是一篇家族爭產告官的訴訟紀錄,在清朝衙門的檔案卷宗裡,白紙黑字寫著周嘉諒在道光末年帶著養子到淡水廳衙門邊的太爺街落腳做生意,成功置產。
因周益記登錄為市定古蹟,我認識了在文化局擔任顧問的張德南老師。後來苦惱如何追溯家族史時,曾到文化局圖書室向老師請益。老師很客氣地指點我這素人可以去戶政事務所找日本時代的戶籍謄本,去地政事務所找台帳,甚至在圖書館找線索也行得通,還提供了文化局出版的幾本書給我參考。在陳百齡老師的著作《石碑背後的家族史:新竹近代社會家族研究》的其中一篇〈守護證善堂的兩個周氏家族〉中,講的就是武功周家三房祖周玉樹和我小時候常去的西門街周小兒科的汝南周家,兩個周家的故事。這才弄清楚我們和「叔公」周炳煌醫師的親戚關係,是因為武功周家二房收養了西門街汝南周家的周家修,才連起來的「麵線長的親戚關係」。
與張德南老師相識後,意外發現師母的姊姊竟是我們周家四房的姻親,循這線索,我終於能跟著去到四房的墓厝祭拜開台祖。原來過去開台祖在青草湖的墓地曾有土地糾紛,四房直接請人撿骨整理並遷葬到他們在寶山雙溪的墓厝,我們因斷了聯繫而沒能繼續祭拜。兩年後,終於循線跟上,感謝老天爺的安排。
追溯家族史的過程中,從以前的戶籍謄本得知曾祖父周清泉原來的住址是太爺街(日本時代改稱西門),他曾有鴉片專賣權,當過保正,市區改正時房子被拆了,搬到客雅。曾祖母李桔是李陵茂家族李恢業(警樵)的女兒,母親鄭意是北門鄭家人。曾祖母和祖父周敏益搬到北門街之前就是住在客雅(新興町)。日本人的戶口紀錄真是詳細。
約莫在釐清老房子土地界線的時候,北門街莊代書的莊女士知道我在追溯家族史,熱心提供一本李陵茂家族的族譜《銀江李氏家乘》,我簡直如獲至寶。從民國100年起我就在社群網站找尋李家人,試圖了解李家變遷的歷史與近況,然而一直苦無門路,沒有進展;當時我渴望知道曾祖母李桔和寫周益記三個字的李逸樵是怎樣的親戚關係,卻遍尋不著解答之人。沒想到竟有幸獲得這本李家族譜,終於搞清楚幾房幾世,上下左右的關係了。答案揭曉,原來曾祖母要叫年紀比較輕的李逸樵「叔叔」,感謝老天爺讓我覓得真相。
後來因為朋友和老師的提點,我嘗試在《日日新報》找資訊。發現周益記的前任屋主李雪樵曾是第十區保正,既為不開店做生意的兩層樓樓房又位處熱鬧街市,合理推論這房子應是當時的保正辦公室,時任新竹街長陳信齋亦曾暫借此屋半年作為街長辦公室使用。1905年市區改正記事還寫到北門街上的房子或全拆或半拆,而李雪樵的房子有凹無損。我再用外曾祖父陳天來的名字找到阿公阿嬤的訂、結婚訊,甚至提到阿公當時在日本東京商科大學就學,聘禮嫁妝有歐洲貨云云。這些都是日後說故事的好材料啊!
土地的部分找到了1901年的土地申告書,發現新竹的資料很完整,因為要向官方交代為什麼有這筆土地這棟房子,不論是土地面積、清朝時的地名與申告後新登錄的地址,甚至是購買和交地租的記事都記載得清清楚楚。比如周益記原來是「米市街六十六番戶」,新登記為「北門二〇三」。另一個大發現是,先前提到武功周家開台祖周嘉諒攜養子冬福到竹塹發展,落腳太爺街。1901年的資料可以看到二房周家修、三房周清泉、四房周春傳/春渠在太爺街二五五、二五六、二五七番戶的房子分別改成地址西門一〇二、一〇一與一〇〇,證實他們確實在太爺街做生意,相鄰沒有分開,而太爺街也在日本時代改名西門。兩甲子前的事蹟,有白紙黑字佐證的故事,真有趣!
至於追查阿公周敏益的過往時,最難的是父親和阿嬤已不在人世,不知道到哪裡找資料,只能從留下來的照片和信件去拼湊。因家中收藏一幅活佛「甘珠爾瓦呼圖克圖」的字畫,證明阿公信仰喇嘛教;一張與陳微明師傅、謝喆生先生的合照,證明阿公跟楊氏太極嫡傳弟子學習太極拳,也顯示他和謝介石與其公子的交情。尤其是民國38年陳師傅寄給阿公的信中不只描述了上海當時的混亂,也提到打坐練氣的部分,看來父親與叔叔們小時候在神明廳打坐的故事是真有其事。
最後是阿公阿嬤前往東京參加四舅公的結婚典禮,在當時的帝國飯店的合照。這張照片不但證明四舅公在帝國飯店迎娶日本華族的傳說是真的,也證明阿公阿嬤曾一起搭船搭火車去東京。我想到阿嬤床下的那只行李箱,在漫長的歲月中也許曾陪伴倆人走過一段遠渡重洋的時光。
2015年底應張德南老師邀請,我用這些文書和照片等證據,投稿了一篇文章——《周益記的身世與家族故事》,登載在竹塹文獻雜誌第62期,算是交代了周家的這一段歷史。